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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下是故事,不是歷史;是虛構的,又好像有一點的真實。然而,誰又分得清楚是歷史還是故事?是虛構還是真實?如果你問國小學生三國演義是歷史還是故事,應該半數以上會說:「是歷史!」如果再問他們三國誌是歷史還是故事,大部分的男生會告訴你:「都不是,是電動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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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顆子彈,牽動了台灣的政局。兩顆子彈,也牽動了全國憲兵的假表。自從新聞報導總統中彈後,全營停止休假。在軍營的弟兄,沒有人知道下次休假會是什麼時候。而我,也在事發前一天,接到消息被召回,取消原定休假。~請千萬不要誤會我,我想說的只是,因為我是單位政戰主管,所以才被召回。~
當兵是個很奇妙的經驗,因為不論你入伍前是學什麼的,進來後所有的事情都會用「放假」來衡量萬事。國軍的思想教育果然成功,能夠把來自社會各個層面的男人統一化到這種程度,實在了不起!槍擊案發之後,大家最常問我的一個問題是:「輔仔,你知不知道下次休假是什麼時候阿?」其實,我自己也想偷偷問營輔導長這個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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選舉當天,我們接到命令,全營24小時著鎮暴裝,隨時待命出發。經理士把一捆一捆的重裝備從倉庫搬出來,呈列在中山室。在這之前,誰也沒想到這些平時練習才會穿上的鎮暴裝,竟成為我們未來一個月的貼身衣物,與我們形影不離。第一次,我覺得過去三個月所操練的鎮暴操,有可能要派上用場。
士官長倒是很一派輕鬆,在走廊和弟兄「講古」,說以前黨外運動時期,憲兵動則出去鎮暴,面對棍棒、汽油彈是家常便飯,如果有人在任務中受傷,還會被表揚!大家聽得津津有味,但想到這些「故事」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時,興奮的情緒頓時不見。那幾天中山室的電視幾乎是24小時開著,沒事的人都坐在中山室,緊盯螢幕,想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。
一兩天後接到任務,大家全都進駐某個憲兵指揮部待命。在那待了四、五天後,接到命令回基地「繼續待命」。我們搭上軍巴,回到部隊,以為一切都慢慢落幕。然而情況似乎沒有緩和,聚集在總統府外的抗爭似乎愈演愈烈,落選的兩位候選人似乎決定要在某天,動員群眾進行總抗爭。
我倒不覺得真的會有流血衝突,只是24小時穿著鎮暴裝的日子實在不好過,到希望事情趕快了結。可以脫下來好好洗個澡,睡個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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軍人最煎熬的時候不是上戰場時,而是無止境的等待。~諾曼地大空降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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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親聯盟三二七集會在27日下午登場,數萬民眾揮舞國旗湧入總統府前廣場,將凱達格蘭大道擠得水洩不通…泛藍今天下午二時在凱達格蘭大道擴大舉辦「要真相、拼公道,救台灣民主」定點集會活動,成為各界關注焦點。~2004.3.27中央社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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群眾在外面熱血沸騰,我們在軍營憋得五臟翻騰。民眾在外面嗆聲選舉不公,作弊勝選,他們要「真相」;我們在部隊內宣導軍對國家化,軍人不談政治,放假不參加遊行集會。然而宣導本身似乎不是重點,重點是,要「紀錄備查」,我們在做「表象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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總抗爭之前的某天晚上,營長下令全營下午著鎮暴裝就寢,等待命令隨時出發。沒有人知道要出發到哪,更沒有人知道要去多久。我把頭盔放在床旁,鞋子也不脫,躺在床上。沒想到當兵竟然會碰到這種事…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事態嚴重,整個事件似乎不再只是一個選舉糾紛,而是有可能影響整個國家政局的危機。
半夜,我們接到命令,全營立刻全副武裝集合。在黑暗的營集合場,營長宣布完任務後,各連依序上軍用巴士。這次我們的目的地是總統府,任務是增援總統府的憲兵部隊,待命保衛總統府的安全。整個過程像是連續劇雍正王朝中,康熙夜間密調兩大營保衛京城的情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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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總統府,我們被安頓在一樓走廊。住在總統府的日子,除了睡眠環境和盥洗頻率外,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糟。基本上,我們部隊「住」在一樓的走廊上。所以人不分階級,一律睡在走廊的地板上。待命的生活很規律,全營的部隊分三批,每批睡4小時,原地待命4小時,外出戰備4小時。順帶一提,那的洗手間真是豪華....上洗手間所享受的待遇和我們的「居住環境」不成正比!
由於有前一次在某指揮部待命的無聊經驗,身為輔導長,身兼照顧大家身心健康的責任,我們把基地的兩台大電視和DVD撥放器都搬到總統府,除了外出戰備時段,幾乎是24小時輪流撥放我們所有的電影和影片。看到後來,能看的都看完了,就跑去和其他連的輔導長商量,互通有無…沒想到換來的新貨,不到一天又被消化完畢。接下來的日子只好像是「二輪電影院一樣」,不斷撥放收視率最高的幾部電影。又過一天,大家寧可下棋聊天,也都不想看電影了…
沒錯,國軍真的進步了!就算在戰備階段,我們仍遵行「表面嚴肅、內心輕鬆」的最高指導原則,在總統府內日夜收視各類電影。那幾週是全連最平等的一段時間,大家吃一樣便當,睡一樣的走廊,看一樣的電影,打一樣的牌,穿一樣的鎮暴裝,一起在大熱天穿著厚重的鎮暴裝,過著沒有澡洗的日子。為一不同的是,為了保護軍官,所以我們在鎮暴裝外還需加穿防彈衣。長官這愛的保護,軍官們是苦在心裡口難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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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人都以為駐守在那的日子很辛苦!那是表象。真相是:除了沒有澡洗,沒有床睡,沒有假放…整理來說我們過得很舒服!所以如果有人在外面說那幾週多辛苦多辛苦,他說的是「表象」!大部分在裡面的人都知道,那的日子實在不差!然而,表象有時也是真相,只是兩者不完全相等罷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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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人都以為駐守在那的日子很辛苦!那是表象。真相是:除了沒有澡洗,沒有床睡,沒有假放…整理來說我們過得很舒服!所以如果有人在外面說那幾週多辛苦多辛苦,他說的是「表象」!大部分在裡面的人都知道,那的日子實在不差!然而,表象有時也是真相,只是兩者不完全相等罷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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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凱達格蘭大道前,政府佈置了三道防線。第一道是鎮暴警察,負責在第一阻止群眾接近總統府。第二線是替代役男,如果第一線的警察被突破,替代役男將加入警察的行列,試圖以人數優勢阻止群眾逼近總統府。由於誰也不願意整個事件演變成「軍隊鎮壓」,因此憲兵被放在最後一線。如果前兩道防線都被突破,只好出動憲兵了。不過我很懷疑,在沒有人數優勢的前提下,如果前面幾千個警察和替代役男都無法阻止群眾,幾百個憲兵怎麼可能力挽狂瀾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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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的字典裡沒有『難』這個字。」~拿破崙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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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遊行當天,我們在外面待命了一整個早上。總統府外圍群眾吶喊的聲音和擴音器的聲音持續不段。到了傍晚,突然聽到「砰」的一聲巨響,幾個在看新聞的士兵慌慌張張地喊著說:「糟糕,鷹架倒了,倒了…群眾突破第一道防線了…」新聞記者從高處拍攝整個鷹架被推倒的畫面,並有熱血的群眾已經沿著鷹架爬過警察的防線…
幾秒鐘後,哨聲大作。大家心裡清楚,這次不是演習,而是來真的。在總統府前設置的鐵絲網後,大家排成一列,盾牌抵盾牌,形成一到人牆。我和其他連輔導長則坐上水車,負責心戰喊話。隨身攜帶的政戰公文帶內,有各式各樣的喊話稿,以應付各種狀況。我想如果群眾真的衝進來,應該擋不住,所想找找看有沒有在「陣線潰堤時」可以使用的心戰喊話稿。翻了一遍又一遍,就是找不到類似的狀況!看來國軍的精神戰力真的一流,深黯「獨孤九劍」只攻不守的最高境界。我想起拿破崙講過的一句話:「我的字典裡沒有『難』這個字。」不知道國軍是不是受這位偉大的軍事家啟發,「在我們的政戰公文帶中竟沒有『被包圍時心戰喊話』的這橋段!」
我坐在水車內,看著我們所形成一列單薄的人牆。如果群眾真的衝進來,應該會很「勢均力敵」吧!水車的駕駛開玩笑和我說:「輔仔,不要看我們坐在水車內看起來很安全,如果群眾真的衝過來。我們是最危險的,因為被困在車內,逃生不易,哪裡都去不成…」…接下來是幾分鐘的沉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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遊行算是和平落幕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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抗爭漸漸平息,整個事件進入司法程序。在總統府的最後幾天,某天晚上收到消息,總政治局長為了犒賞我們營在這段時間的辛勞,明天要請大家吃麥當勞早餐以示犒賞;另外,還附送那一年台灣盛產的香蕉當作配菜!在總統府悶了那麼久,聽到有麥當勞的早餐吃,大家都很興奮!原來人是可以那麼容易被滿足的。
隔天一大早,一箱箱麥當勞的蛋堡送進總統府,依照各連的人數,我們的弟兄興奮地把早餐領回來。大家坐在昏暗的地下室,快樂得吃著長官的愛心,不時稱讚現在的長官真體恤下情…幾個禮拜的辛苦,在蛋堡和香蕉入腹剎那間,似乎一切都值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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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俄羅斯的民眾用隆重的國葬原諒了葉爾欽。」~「俄羅斯新聞社」4.25.2007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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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官用麥當勞的蛋堡,收服了一群幾十天不食雞排珍奶,只食部隊便當的忠貞憲兵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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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有位中校氣急敗壞的衝過來,大聲叫著:「你們的輔導長咧?叫他給我出來!」我莫名其妙得被叫到他面前,對他說:「長官好!」他破口大罵:「你們怎麼已經把早餐吃了?還沒和長官照相怎麼可以先吃?…你的呢?」「報告長官,剛吃完。」這時有位士官跑來和中校說:「報告,局長在過5分鐘後到,預計在後門下車。」中校聽到後,對我掠下一句狠話:「命令你5分鐘內給我生出早餐來合照,不然保證你以後日子難過…」說完後,匆忙跑走了。
我轉過頭看看連長、士官長,心想不知道他們的早餐還在不在。他們一個個都低下頭裝沒事。全連不分階級,在早餐抬來的五分鐘內,自動分發完畢並解決所有食物。效率之好,遠勝平時在軍隊中做事的效率!
沒辦法,既然什麼都沒剩,只好去向別連借早餐來「應急」!我去找隔壁連的同梯預官輔導長老王,他們也所剩無幾。勉強ㄠ來一個麥當勞蛋堡和三根香蕉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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士官長代表全連,從總政治作戰局長某上將手中接下一個蛋堡和三根香蕉。全連拍手感謝長官的愛心和照顧。剛剛罵我的中校則拿著像機在一旁猛拍照,深怕錯過任何一個將軍和弟兄互動的鏡頭,臨走前低聲對我說:「趕快送過去給你們的第一連,他們也需要拍照。我會先到第2連,大約5分鐘後會到一連。」我理解的點點頭,將軍走後,馬上從士官長手中拿回一個蛋堡和三根香蕉,飛快得送去給第一連的輔導長。
不知道在頒發早餐給一連時,局長會不會感覺到手中的蛋堡和香蕉似曾相識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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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和局長的合照上了當週的憲兵報紙:長官送早餐給辛苦執勤的第一線士兵,官兵歡喜從局長手中接過熱騰騰的蛋堡。那是真相,也是表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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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小說「西線無戰事」中,當德國節節敗退,西邊的防線逐漸被盟軍一一擊破時。隔天的報紙只簡單刊登,「昨天,西線無戰事,只有一小兵陣亡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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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又分得清什麼是表象,什麼是真相?我只知道,當我們終於回到基地,我在浴室脫下穿了一個多禮拜的鎮暴裝時,那股味道真是前所未聞真實,前所未聞噁心。沖水的剎那,過去幾週都像一場夢。
沖完澡,躺在床上,夢醒了,我想著這次休假要去哪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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